小賬本里的家與國

每天吃完午飯，黃如珍就會拿出手機，點開“E記賬”應用軟件，將收支情況認真記錄下來；

戴上老花鏡，核對小票和賬本，再把這一天的家庭收支一項項填入“E記賬”。對陶道林來說，記賬是每天睡前“必修課”；

哄孩子入睡后，袁靚總要再掃一眼一天的開銷記錄，回想一下有沒有遺漏。

他們互不相識，卻有個共同的身份——住戶調查樣本戶，也稱記賬戶。

住戶調查是一項重大的民生調查，國家統計局采用抽樣調查方式，抽取居民樣本記錄。記賬戶登錄國家統計局開發的個人記賬應用“E記賬”，填報家庭收支情況，這些數據經匯總處理后，最終形成人均可支配收入等重要統計指標，為國計民生決策提供參考依據。

一筆筆賬目，記錄的不僅是一個個家庭生活開支，更是一年又一年的家國變化。

為國記賬不漏分文

丁靜坤，海安市曲塘鎮住戶調查業務指導員；吳悅，崔姆村住戶調查輔調員。9月30日，兩人來到記賬戶黃如珍家中。

黃如珍今年75歲，為了方便記賬，老人在兒子和輔調員等人的幫助下，學會了使用智能手機。“我很樂意為國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。”每天中午，是她固定的記賬時段。盡管子女孝順、養老無憂，但忙碌慣了的老人閑不下來。幾年前，家里的5畝多承包地流轉出去后，她就在自留地里種上了應季蔬菜。“一個人吃不完，就拿去賣。早上賣菜，中午趁還記得就趕緊記下來。”

記了一年多的賬，黃如珍從一開始的不習慣，到現在每天都要打開手機看一看、記一記。兒孫都在外地工作，節假日才回來團聚。有時候她會把過去的賬單翻出來看看：哪天買了雞鴨魚肉，那就是孩子回來了；哪天多了一筆錢，那是子女給的……充滿煙火氣的賬單，串聯起她的生活。

家住如皋市東陳鎮萬富社區的記賬戶陶道林，早就習慣了每天睡覺前整理一天的家庭開支情況。陶道林今年79歲，2012年就開始記錄。“一開始是記個流水賬，看看這一年錢花在哪里了。”

翻看陶道林捧出的厚厚一疊家庭賬本，最初幾年記得粗略；到2017年前后，內容豐富了起來，分類更細、內容更具體。“這一年，社區選我當了輔助調查員。”

陶道林對記賬有了新的認識。為了當好輔助調查員，他學習使用智能手機，在“E記賬”上操作，再把這些方法教給轄區其他記賬戶。2022年住戶調查大樣本輪換后，陶道林所在調查點又一次被選中為樣本點，他也被抽中成為新一輪的記賬戶。

為國記賬，需要記錄哪些內容？對此，陶道林爛熟于心，他還特地編了一則“記賬指南”：衣食住行必須記，吃喝玩樂都要記，人情往來不忘記，所有收支全要記。

家住崇川區的袁靚手機上有兩個記賬軟件。“之前我就有隨手記賬的習慣，一直使用一款商業記賬軟件，如今新增了‘E記賬’，為家、為國記賬兩不誤。”

袁靚家里有五口人，婆婆、媽媽和她生活在一起，幫著照顧孩子。作為一名90后，袁靚的賬本內容更加豐富，理財方式也不只是單一的存款，消費方式、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。“我們的支出在‘吃’方面占比并不高，米、油、蔬菜都是老家田里自產的。”袁靚說，衣和食并不是家庭支出的重頭，包括衣服在內的很多生活用品都來自網購。

賬本連接小家和大家

“南通有200多萬戶家庭，本輪共有1720戶被抽選為記賬戶。”國家統計局南通調查隊二級調研員龔曉東說，這1720戶記賬戶分布在全市各地，年齡不同、職業各異，他們記錄的每一筆賬，匯聚起來，就是對地區經濟社會發展、居民生活消費情況的真實反映。“這些數據可以為黨委政府制定政策、開展相關工作提供有力的支撐。”

從輔助調查員到記賬戶，陶道林前后干了7年多，對記賬的重要性有著更深的理解。“有的記賬戶對記賬的重要性不了解，有的心存顧慮，有的記得馬虎。”陶道林說，一開始，他經常發現有少記、漏記、數字不準確的。

“只有我們把每筆賬都記好了，國家才能客觀準確了解我們的真實生活水平，才能出臺更好的政策。”陶道林一遍遍上門，不厭其煩地宣傳記賬的意義，教大家怎么記賬，還主動騰出家里的空閑輔房，建起社區“住戶之家”，制作展板，宣傳記賬知識，為記賬戶們學習交流提供了“根據地”。他常和社區記賬戶說：“我們是為國家記賬，通過記賬把小家和大家聯系在一起、把我家和國家聯系在一起，一起為住戶調查數據網編好每一梭、打好每一結。”

“兒子每次回來都要看看我記的賬。”對黃如珍一家來說，為國記賬的同時，也能讓子女了解老人真實生活——獨居的媽媽是不是省吃儉用、報喜不報憂？看一眼賬單就基本能了解：什么時候出去打了零工，上次家里買葷菜是哪天，最近有沒有生病抓藥……

而袁靚的收獲則是，提高了“自我理財”的能力，“記賬后感覺自己更會過日子了。”袁靚原本記的是日常開銷，住戶調查的記賬模板則更全面、更能反映家庭的經濟狀況。比如，通過記賬流水確實能夠更加清楚準確地掌握年度收支狀況，比如一年賺了多少錢，錢都花到哪了，哪些支出是非必要的，等等。如今，袁靚會根據一段時期的收支情況，做一些開支調整，更科學地規劃家庭資金分配。

“每天我都要查看上一天記賬戶的記賬情況，常常能從中發現一些變化。”作為一名住戶調查業務指導員，丁靜坤則更習慣從數據中提取信息，誰家孩子結婚了，誰家房子在裝修，誰家有人生病了……總能在一筆筆賬單里窺見一二，“發現一些特殊情況，我也會和當地的輔調員聯系，上門看看是否需要幫助”。

在丁靜坤眼里，這些數據既是普通人家勾畫的人間煙火，也是匯成時代長河的涓涓細流。

40戶38年守護“觀察哨”

如皋市江安鎮鎮中社區會計丁其貴有個干了33年的“副業”。每周他都要抽出時間趕到鎮農村固定觀察點辦公室，整理匯總觀察點的數據。1991年，剛畢業的丁其貴到原如皋縣江安鄉北小莊村當會計，村里便將觀察點數據統計工作交給了他。

有別于統計部門的住戶調查，全國農村固定觀察點調查體系是1984年經中共中央書記處批準建立的農村社會經濟典型調查系統。1986年，原如皋縣江安鄉北小莊村（現如皋市江安鎮鎮中社區）成為江蘇6個國家農村固定觀察點之一。

“最初選了60戶，后來做了一些調整，共有40戶一直堅持記賬。”丁其貴的辦公室里，賬本塞滿了幾個大柜子。“這些都是30多年前的賬本”，他抽出其中一本，小心翻開。這本1989年的賬本內頁泛黃，但文字依然清晰：藍字是記賬戶的記錄，紅字是丁其貴對賬目的核算。

“這戶先是父親記，父親離世后兒子接著記。”“這戶只有老兩口在家，孩子們都定居在城里了”……翻看記賬本，丁其貴對各家情況了然于心。

既是記賬戶，也是觀察員，33年與賬本相伴，沒有人比丁其貴更能直觀感受村里的生活變化。“這家1989年全年家庭總收入才3894元，收入來源絕大部分是種地，勞務收入只是零頭。”丁其貴抽出一本周姓人家的賬本，“你看，到了2023年，他家的家庭總收入達到21萬余元，工資收入占了一大半，還有土地流轉、房屋租金、養老金等收入。”

“我剛工作的時候，大家收入都很低。那時候，我半年工資才370元。”丁其貴回憶說，2007年以后，村里開始土地流轉，很多人從土地上解放出來，外出打工。“2013年前后，鎮上企業多了，很多外出打工的又回來了，而且收入來源變多了。除了打工，還有搞養殖的、開店做小生意的等等，當年的壯勞力現在開始拿養老金了”。

在這一時期，丁其貴家也發生了很多變化：20世紀90年代，外貿代加工成為很多農村婦女的收入來源，“我妻子就接絲毯的單子回家做，一天織10個小時，也就掙個十二三塊”；到1998年家里建了一個小型養殖場，蓋起了兩層樓房；再往后，工資水平逐年提高，妻子也進廠工作，“生活越來越好”。

38年、1400多冊賬本，從最開始的一年寫不滿幾頁紙，到后來記賬條目越來越多……這些賬本記錄了農村家庭收入的變遷和當地經濟發展轉型的脈絡。40戶村民用自己的堅持，守護著這個“三農”“觀察哨”。

從數字里看民生變遷

南通統計部門相關數據顯示，1988年，南通經濟總量突破100億元，2004年突破1000億元。黨的十八大以來，南通經濟總量連續跨越7個千億元臺階，2020年邁入萬億城市行列，2023年達11813.3億元。城鄉居民收入也大幅提升，1980年南通市區居民人均收入僅為386元，2023年達到57507元；自2014年起，連續10年農村居民收入增速高于城鎮居民收入。

宏觀數據的背后，是百姓手里可用的余錢多了，消費也變得豐富起來。這些變化，不僅記在老賬本里，也印在記賬戶的心里。

陶道林所在的萬富社區，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是當地有名的副業村。“改革開放后，家家戶戶都要搞點副業，有的栽桑養蠶，有的養殖雞鴨豬兔。那時候村民支出的大頭是購買農資。”陶道林說，盡管發展副業比單純種地收入高，但大家仍然要節衣縮食，日子過得緊巴巴。

二十世紀八十年代，南通“建筑鐵軍”有了名氣。“村里不少青壯年拿起瓦刀，跟著建筑隊走四方，家庭收入也水漲船高。”陶道林說，有了余錢，大家開始建房子，“從草房變成磚瓦房，等到了2000年前后，很多磚瓦房又變成了樓房”。

走進黃如珍家，可以清晰地看到陶道林所說的“房屋變遷史”。黃如珍的小院里，引人注目的是裝修一新的樓房，用的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材料；樓房東側，則是三間舊瓦房，紅磚青瓦、墻面斑駁。

工業發展更是經濟社會進步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基石。由改革開放初期的全國工業明星城市，到新時代奮力建設中國現代工業名城，南通工業經濟邁上了更高質量、更可持續的發展之路，城鄉居民收入快速增長，消費水平顯著提升。大到汽車小到手機，各式各樣的商品成為不同時期消費的熱點。

“2000年前后，彩電、冰箱已經不是什么稀罕物了。”丁其貴說，家里也是在這個時段添置了彩電、冰箱等家電，晚些時候又裝了空調。

對年輕人來說，生活在一個物質豐盛的時代，基本生活需求不再是消費的首選，生活品質的提升成為更迫切的需求。袁靚說，除保證家庭擁有固定存款外，家里頭三位的消費支出依次是旅行、子女教育，以及車貸、房貸、金融保險。

“多閱讀、去旅行，注重生活品質，是提高幸福指數的一個有效途徑。”她笑著說。

（文 | 記者 湯曉峰 朱文君 李彤 圖 | 記者 沈賡 視頻 | 湯曉峰 朱文君 李彤 沈賡 劉龍基 張逸民）